世界上有很多的相遇是偶然的。如果不是因为支教，我们六位老师认识的可能性就没那么大，即便认识，也多是点头之交罢了。经历了这一年的寒来暑往，照应支持，我们早已成了同一个战壕的“战友”，这段情谊便显得弥足珍贵。
在2016年度天心区派往邵阳的23名支教老师中，有四个分到了塘田市镇，分别是来自仰天湖赤岭小学的廖巧云，在原学校任教科学；来自沙湖桥小学的冯玲英，专业是英语；来自井冈小学的暨光，教体育；为了广而告之，不妨也给自己记一笔，我来自青园中信小学，自诩为不资深“阅读推广人”。另外两名老师是从岳麓区分来的，一男一女。男老师叫颜子豪，九零后，我们称他小颜。他来自梅溪湖博才小学，在原学校教信息技术。女老师是黄晔，来自德润园小学，教英语。我们六个分在同一个镇上，总体格局是三男三女。
2016年9月2日下午，我们被塘田市镇中心学校的领导接到了中心学校（相当于我读书那会的学区）。第一印象永远无法磨灭：寒酸、破旧，一个歪斜的铁门，几块沾满灰尘的牌匾，办公室摆满桌子后，空间狭窄。
中心学校领导对我们表示了欢迎，我们六人也各自发表了感言，大抵是服从安排，发扬奉献精神云云。接着是分配学校了，中心学校校长问我，曹永健，你去初中教语文怎么样？我说，我一直在小学，我做的阅读推广，在小学可能适用性更强，于是拒绝了。我拒绝的更真实的原因是，初中教学压力大，晚上还有晚自习，而支教这一年，我想腾出更多自由的时间来学习，这是私心。刚刚表态过服从安排，马上我就露出“本色”了，捍卫“私心”的想法如此强烈，我也只能“呵呵”而过了。最后，三男三女各自找到了归宿，男老师全部在中心完小，与中心学校咫尺之遥，女老师则被车送到了镇中学，离我们两里路许。
中心小学刘劲松校长把我们接到了学校，一共有两间宿舍是留给支教老师的，一个在当头，一个在当尾，很有“君住长江头，我住长江尾”，首尾呼应之架势。暨光和颜子豪两人合住一间，从此开始了“相濡以沫”的幸福生活，我住一间，虽是孤家寡人，倒也不乏快乐。学校为了照顾支教老师，特意还安装了简易的淋浴设备，光这一点就可见对支教老师的重视。他们开头第一句通常是“你们从大城市来的，如有不便多多包涵。”我从不觉得是大城市来的，自然对领导的说辞也就不以为然。后来我了解到，我们确实优待不少，本地老师住宿很紧张，洗澡无公共浴室，也没有像我们能在宿舍里享受24小时热水的待遇。我不为自己感到庆幸，我倒是十足觉得学校应该极力改善老师们的住宿和生活条件。
实话说，小学很漂亮。校园面积大，校舍也不旧，走进教室除了拥挤外，信息技术设备一应具全。时维九月，一树树的桂花香气飘满了校园，它呈现给我的感觉远远超出我的预期。在我千万次设想中，支教的地方应该是在山旮旯里，学生都要翻山越岭去上学，没有网络……总而言之，学校环境超出了我预期，我们得捋起袖子好好干了。
学校唯一的不便就是只有一个厕所，人有三急，急了时大家都急急往一个方向走。见面了急急点点头，相视而笑，完事了才缓步离开。一个厕所自然没啥，我不至于挑三拣四，我重点要说的是，在我目力所及范围内，没有水龙头。上厕所不洗手多少有点像没穿内裤裸奔的感觉。还好，我回宿舍可以洗手，然而学生呢，我要替学生问，一天不洗手，这手有多脏。之所以在即将离开学校时，还要郑重其事就“水”这个问题说一下，是因为我爱塘田市镇中心完小，我希望它变得更美好。更重要的是，经过一年的接触和了解，我发现学校领导特别有雅量，能容纳不同的声音，并且也在力所能及地逐步改善办学条件和环境。
当晚，学校请我们吃饭，在司机酒家。那一次我才知道暨光和颜子豪的酒量有多大，不对，是有多差。一瓶啤酒后都脸红脖子粗，回宿舍倒头就睡了。我酒量如何？“半斤八两”用在这非常恰切。说到司机酒家第一餐，它绝对奠定了我对塘田市镇的美好印象，那一桌不说是满汉全席，至少也是特色菜全席。我极爱吃邵阳菜，这一年有口福了。
一夜过后，新鲜劲也就过了一大半，该干啥干啥。第一件事是跑到镇上找人上门牵网线，颜子豪是行家里手，到下午就已经安装入户了。我们六位支教老师建了个群，叫“走在乡间的小路上”。真实情况是，我们都走在乡间的马路上。中学三位女老师在群里播报她们的居住环境，下午，我们带上一点菜，去镇中探望女老师。
不到五分钟，车就停在了中学校园了。女老师宿舍就在校门近处，一排樟树，绿树成荫，送来夏日几分清爽。上到四楼，她们宿舍也在最当头。女老师就是能干，整得很有居家过日子的样。尤其廖巧云，颇有远见，第一回来就带了锅碗瓢盆，这样晚上我们就一起乒乒乓乓做了一餐。廖巧云，也就是日后我们说的巧姑娘，当之无愧的首席厨师，做了好几道菜，没有饭桌，就把两张破课桌拼在一起。到了晚上七点多，开饭啦，揭开锅发现，忘煮饭了，于是淘米煮饭，然后一边吃菜，一边聊天，直到月上柳梢头，我们才结束难忘的镇中晚宴。
六人中，暨光和颜子豪有车，暨光驾龄最长，是为老司机。第一回返校，我们到阳光100红柱子会合，六人挤坐一辆车，老司机开车，经长邵娄转二广出白仓，也就快到学校了。全程300公里左右，所以后面我学校领导同事来看我，文静写了一篇文章，标题用得很漂亮——穿越300公里来看你。高速公路的景观比较单一，但上高速行车半小时后所见的风车，每每都能让我为之一振。其余就乏善可陈了，有时除了司机外，全部酣眠。当然，也有美女老师轮番“陪聊”的，好让司机保持清醒驾车状态。
民以食为天，吃是我们的头等大事。一年中，恐怕在白仓的司机酒家吃了不下十次，每到周日下午五六时许，我们就到了司机酒家。各自爱吃啥，放开点，每次都吃得极为满足。最后AA制结付，发现挺划算。司机最累，我们便开玩笑，要不要美女老师按摩一下？说笑后，继续上路，再开十分钟，看到镇上昏蒙的灯光，也就到了。
我们对吃颇有讲究，司机酒家终于吃腻了。于是开始物色新地方，最失败的一次经历是到了“鸟语菜香”，菜难吃极了，不久吃客用脚步投票的力量让它关门大吉。其次还到过夫夷山庄，临近中学，环境清幽，正好吃完了就送女老师到学校。在夫夷山庄我吃到了一种类似豆腐渣的菜，我的味蕾一下子被唤醒，小时候我爸爱吃这个菜，我也跟着爱吃，没想到时隔多年还能在这里开了我的胃。慢慢地，我们转向县城吃，从县城高速路口出，我推荐去七号菜馆，吃了几次，大家颇满意，都说终于找到大长沙的感觉了。
说到吃，不能不提小学食堂。小学食堂掌勺人是王姐，每到四点多，王姐就开始为我们烹饪晚餐，这一餐是一天中最为舒坦的时刻，同事们白天难得相见，而此时，两桌坐满了，中餐偶有的不痛快（中餐和学生一起吃大锅菜），都能在晚餐里得到补偿。王姐能干且热情，好几次三位女老师说改善一下生活，我们和王姐打声招呼，然后或老司机，或小司机去镇中接她们出来，就在小学一起吃晚饭了。吃完饭后，冯玲英评价：在小学吃的饭菜是我们在学校吃得最好的！
确实难为了几位女老师，期末看到她们拍的照片，吃完的老干妈、咸菜罐，沿着墙角摆了一溜。不知她们从哪找来个破地球仪，换一种摆法，老干妈、咸菜罐绕着地球一圈又一圈，这也是史无前例了。偶尔，晚上我们一起到镇上宵夜打牙祭，群里一声呼喊，巧云最先有回应，她因此得了“硬腿子”的美誉。
中学的饭菜我没吃过，不好说什么。但中学有的福利，也是令我们羡慕的。譬如，中学养了几十头猪，每周杀两头，老师有猪肚分。一个学期过后，终于轮到冯玲英、廖巧云和黄晔领到猪肚了，她们便送来给我们小学食堂。有一回王姐用猪肚煮红枣，十分鲜美。
小学生活比初中要便捷很多。就说包裹，都是送到镇上。圆通的归一家，韵达的归一家，京东、顺丰的又归一家。快递变成了承包田，一个老板负责一块。除了京东、顺丰的取件免费外，其余的要两至三元不等。女老师包裹到了，在群里吱一声，或老司机或小司机就会专程送达，让她们感受“有娘家人”的幸福感。
平常，大家各自忙。好在支教的闲暇比在长沙多多了，我们住学校，不需要往返，节约的时间就很可观了。去年深秋起，我开始了家访，到三月份止走访了二十多户家庭，其中还回访了几户。晚上，除了参加“乡村葫芦丝之夜”，也是我的电影之夜，或学习之夜。看了不少电影，也听了不少网络课程，足不出户，网通天下。这一年读过的书有几十本，支教生活单调，却在单调之上又多了一层丰富。
战友们各有玩法。巧姑娘作画，用线条描摹想象，她把处女作送给了要好的朋友。玲英常看外文电影，既作口语听力教材，又当心灵漫游。让我钦佩的是，每次观影后，或长或短她总要写点评论，我也跟着她的评论找了几部电影看。最近，玲英拍了一张照片，一本厚厚的日记本在支教结束时，也合上了最后一页。晔子很少晒她的业余生活，不过听她谈论电影，很有识见。暨光展开体育外交，篮球场上叱咤风云，他很骄傲也很尴尬的是“盖过一回镇委书记的帽”。小颜和电脑建立了亲密关系，时常深夜还在卿卿我我。总之，我们都“心”有所属。这恐怕是回长沙后，再也不会有的云淡风轻。
当然，支教老师不至于无所事事，事实上我们的工作节奏挺快。我每周12节语文课，还有五个早自习，这早自习可是满打满算一个小时啊。班额太大，不堪重负。当然，在我说“不堪重负”时，背后有一个更大的群体，也就是被我赞为“中流砥柱”的本地老师，他们得年年如此，期期如此。长沙的“小班额”至少短时间内“春风不度邵阳关”。所以，我们有闲暇家访、看电影、发呆和无聊，不过是把城里人用来喝咖啡、逛商场的时间用作此而已。
每到周五，上完课我们就倾巢返长了。暨光和小颜周五没课，他们便只好坐等我们上完课再一起出发。这样，大家一见面，总有打游戏又闯了一关的雀跃和欢喜。支教一年，我们锵锵六人行，在车上待的时间是最长的。车上会聊很多话题，有时一路聊过去，有时一路睡过去。这一年，两位司机居功至伟，支教结束后，应该各颁一朵小红花才是。
支教行将结束，难说再见，终要再见。既难舍那静默的芙蓉峰和蜿蜒的夫夷河，更难舍支教学校的同事和学生，还有锵锵六人行的我们。
若干年后，匆匆那年不过人生飞鸿一瞥，抑或，我们一起走过早已铭心刻骨。
2017/6/18 9:27